文/颜玉祥
外婆家门口,立着一株枇杷树。
那树是在我咿呀学语时种下的,外婆说刚种下时,它总是病快快的耷拉着脑袋,每当疾风吹过,它那小小的瘦弱的身子仿佛总抓不住大地宽厚的手掌,一个劲的在风中颤栗,那时的我常常害怕它会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突然倒下,但每当太阳爬上山岗,睡眼惺松的我总能看见它安静的待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沐浴着晨光,那时的外婆身子还硬朗,一头乌黑浓厚的短发还有两双奇大无比的手掌,总爱用她粗糙的手学心拍拍我的小脑袋然后笑呵呵给我系上印有碎花的蓝围裙,她每天都会去看看门口的小树苗,但不是每天都会按时给它浇水施肥,面对我疑惑的眼神,她的回答却是模糊而又奇怪的,她说那棵小小的树苗就像我,迟早有一天要独自面对这世间的寒风冷雨,温室中长不出楼高的大树,也结不了甜蜜的果子,谁都要学会看老天爷的眼色、按他的指示办事,小枇杷树虽种在家门口但它生长在大自然中,是属于大自然而不是外婆自己的,外婆说完看了看小树苗又看了看我,眼角泛起一层层细密的褶皱。
"啊?那外婆 ,小批杷树不是我们家的吗?它是我亲眼看见外公一铲一铲种下去的呀!’小小的我越听越不明白,忍不住抬头发问,外婆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终于忍不人住“嗤”的一下笑出了声,她拍了拍裤腿,突然怔怔地望着我,朗声答道:"不错,枇杷树是我们家的,但决定小树苗命运的是自然而不是外婆,外婆也希望小树快快长大啊,如果外婆是天公公就好咯,那外婆就保佑你和小树苗不受伤害、没有烦恼、一生幸福快乐哩!”“那我和小树苗就永远属于外婆啦,对不对?”还没等外婆说完我便咧开了嘴,赶忙发问道,“哎呀呀,你这小机灵鬼,那外婆就一直一直陪着你哩”外婆一把将我抱起,用她热乎乎满是皱纹的脸蹭了蹭我的额头,混浊的眼珠中几滴滚烫的泪珠落在了我的手背,“外婆哭了!外婆哭了!”我惊异的拍手笑道,“外婆是开心哩,你这臭小子还笑外婆,外婆不理你了”,“唔,不好,外婆外婆......”
后来啊,小枇杷树长大了,它越长越粗,越长越高,一直长到了外婆家小砖房的房顶,枝桠交错纵横,远远望去,像一把绿油油的大伞遮住了小屋家门口的半壁江山,每至初夏硕果成熟季节,常是一树树黄澄澄、圆溜溜的小元宝,外婆的祝福实现了,我也由当年那个蹒跚学步、系着小碎花围裙的小屁孩长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眉清目秀的懂懂少年,可外婆,外婆她终究不是上帝,她没能像她说的那样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因为我不久就被爸妈带去了城市上学,走的那天,我哭着喊着外婆的名字,但外婆仍然选择了留下,留在了那个古朴亲切的小村庄,留在了那株绿云般枝繁叶茂枇杷树的家门口。
外婆不愿离开,她说这是生她、养她、她一辈子辛苦操劳的地方,她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他乡没有家乡这般亲切,总觉得城市别扭,待在外边心中总像悬了块石头,空落落的不是那滋味,总挂念着老屋的屋顶,总梦见家门口的枇杷,她说她呀,一辈子就注定属于这儿了,她的心早已永远地埋在这地里带不走咯。
外婆的话,我懂,其实家门口的那株枇杷树不仅出现在她的梦中,更出现在我的梦里,高大、青翠、甜蜜、那个无比模糊又清晰的树影,那段亲切又遥远的回忆,正如枇杷的果肉清甜、润滑以及入肚后那股终身难忘的幸福惬意。
又一次站在了故乡枇杷树的根前,我看着它,它看着我,不知怎地,我忽地明白了,原来那天外公在家门口下的不仅仅是那株小小的枇杷树,还有他和外婆的心,同枇杷树一起,深深地、深深地扎进大地的胸膛,烙上了那方土地的灵魂。
长伫在家门口的那株枇杷树前,我再一次泪流满面。